小孩看着面前这个女子，高耸细窄的鼻梁很是亲切，因为他母亲和姊姊也像这样，灰色的眸子像是有微醺着酒味，弥漫着薄雾。
“你不……吃我了？”安歌觉得这双与常人不一样的灰色眸子肯定是缘于对方非人的身份。
“吃你？”
女子皱了皱鼻，后退了几步，捂嘴轻笑，声音酥软人心。
“你不是妖怪吗？”
安歌提起的心稍稍降下去些许，但依旧对面前的女子抱有提防。
“我当然是妖怪，而且还是吃人心的大妖怪……啊呜！”
女子半弯腰，双眸和安歌的平齐，伸出双手，弯折葱指，做出要扑食的姿势。
“别在那儿逗他了，澜丫头。”沙哑的声音从女子身后传来。
安歌视线越过女子还沾着雪花的烟青色襦裙，一个脸上、鬓发上还沾着鲜血的白发老翁站在那团眼熟的皮堆边，手里的柴斧似乎随时会劈向任何走近的人。
“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，咱们得早些回去。”老头一边说着，一边望向已经没入山头的夕阳。
那边只有赤红的霞云。
“不能在这儿待了。”
老头一边说着，一边收回视线，打量着安歌，衣服破破烂烂，脸上脏兮兮的。
“你这小孩怎么会……算了，先回酒肆，等会好生说清楚。”
被澜丫头牵着手的安歌，回头望了下。
刚刚差点置自己于死地的猎狼，已经变成两截残破的血肉，随处丢弃在那里，暗色的液体浸湿了周遭的草丛泥土，一股熟悉的味道随风挤进鼻腔中。
旁边的树枝上落下了几只红眼的乌鸦，歪着头，浑身黑黢黢。
————
“洗好了吗？”
澜丫头守在门外，听到里面没有水声后，敲了敲门。
“好唔……好唔了。”
安歌抱着沐浴前那个大姐姐递给自己的衣服，蹲在低上紧缩着刚擦拭干净的身子。
“那快点把衣服换上出来吧，天冷，别染病了。”
“……唔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
澜丫头听出对方声音的异样，关切道。
“我……我不会换这衣服。”
兴许是泡澡泡久了，安歌脸色通红。
“不会？”澜丫头神色诧异，叹了一口气，随即又轻笑道：“那我帮你换吧。”
白老头坐在酒肆大厅，桌上放的小炉正燃着柴火，上面温着酒。这是刚刚出门前澜丫头递给他的温酒，出了趟门，回来后多带了个人，酒也凉了。
薄薄的白雾从酒碗上扑腾而出，整个大厅都充满了股葡萄味。
大厅里的琉璃镜都收了起来，空荡荡的大厅只留了一盏蚕豆大小的昏黄烛光，照着白老头的侧脸，朦胧而深邃。
“吱呀、吱呀……”
楼梯的木板发出呻.吟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了下来。
“换好了？”
白老头侧过脸，望着跟在澜丫头身后的小孩，目光一滞。
“嗯，他不会换这衣服，所以多花了点时间。”
“……谢谢你们的衣服。那……那个，如果可以的话，我会帮你们打杂的。”
安歌低着头，盯着长凳有些破损的凳脚，两只小手相互紧攥着，心中砰砰直跳。他现在还不敢抬头，直视老人的眼神。
眼神是能够很轻易地表现出一个人的情绪，比如白老头现在的疑虑。
“我们这儿不收童工的。”
白老头没等澜丫头接话，直接封死了安歌的路。
“他……”
澜丫头正张嘴，却被白老头的眼神告诫了一次，话语偃息在口中。她很是惊诧的看向白爷爷，似乎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不同，只可惜徒劳无功。
今天的白爷爷有点不一样。
“你应该不是古楚国的人吧。”
白老头偏着脑袋，还是看清了安歌垂下的眸子，黝黑略带几丝红色瞳纹。
正是因为换了身乡下孩童穿的麻布衣，面前这小子才更体现出不同。如果没洗澡，还穿着那么破烂的衣服，任谁都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流浪乞儿吧。现在洗漱完毕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，白皙的肌肤立刻显现不同，更不提这个招人喜爱的面孔，如果是那群黑市商人，肯定拿去买到京师那边大贵人家中，当娈童了。
安歌似乎感受到了白老头的视线，唇干舌燥，而且，由于很久没正常饮食，肚子有点痛了，如果不是为了表现好点，争取同情，他可能就捂着肚子蹲下来了。
“嗯……”
“你是哪儿的人？”
白老头仔细瞧着，似乎要从他身上找出名画的痕迹。
“东昭国的……”
澜丫头听到这里，灰色的眸子里有闪烁了一下。
“东昭国，东边……那你怎么会跑到这边来？”
白老头眯了眯眼睛。
“我和姐姐遇到劫匪，走散了。我，我分不清方向。”
安歌说话的声音变小了。
“呼……你身上没有被画上什么印记吧？”
白老头虽然是在问安歌，目光却转向了澜丫头。
澜丫头理解白爷爷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，很实诚地回了：“我刚刚帮他换衣服，没看到有什么印记。”
“能让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？我想等我姐姐。没准她也会过来……我想找到她……”
安歌似乎有了底气，抬起头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直视白老头的目光，大声恳求着。
“白爷爷，就让他住这里吧。他一个小孩子……外面又那么乱。”澜丫头按着安歌的肩膀，轻轻拍了两下，“他不会是什么可疑的人，也不是官……”
澜丫头看了眼身前的小孩子，个子才到自己腹部。她把后面那个‘奴’字收了回去。
白老头当然懂澜丫头没说完的那个字的意思，他又望向安歌。
浸油的灯芯燃烧，嘶嘶作响，芯头的那端已经燃尽了，白老头伸出粗糙的手，直接捏断。
烛光又亮堂起来。
澜丫头见白爷爷没有出声反对，又道：“而且，我一个人住这里，还是挺孤单的。多个孩童，多少有点人气。”
白老头哪里在想这些，他只是顾虑这种身份不明的孩子背后有没有什么人。不过自己这么问也问不出个名堂，让他待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，还能观察一下。
虽然他已经迟暮，但对自己身手还是很有自信的。
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，自己对性子外柔内倔的澜丫头实在没办法。她要是打定主意要做的事，怎么劝都回不了头。
想到这儿，白老头又确认似的望了一眼澜丫头，那双灰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坚持——很熟悉的眼神，让他想起几年前。
该说是种族不一样吗？即便在这边住这么久了，这种性格依旧根深蒂固。
白老头有点头痛，他叹了口气，“可以，不过这段时间我也会在这边住的。”
“真的？！”
澜丫头捂着嘴，眼角弯弯，欣喜的表情跃然脸上。
之前为了避免闲话，澜丫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酒肆里，白老头也不好经常过来，何况他家里还有个惹事精。
“已经养了一个螟蛉子了，再来一个也没什么不可。而且，你要照顾酒肆生意，没那多时间管他。”
小炉的柴火也烧尽了，白老头站起身来，毫不在意滚烫的瓷碗，举了起来，热腾腾的酒水一饮而尽。
“糟老头我叫白关山，这个丫头叫白楼澜，你叫啥？”
一直没插上话的安歌，试探地看了下白老头的脸色，平缓不少，当即心底安稳不少，“我叫安歌。”
白老头：“姓安？”
“不，我和姐姐都没姓氏了。”
白老头闻言，浑浊的眼珠子似乎比烛火还刺眼，深深地看着他：“那正好，你以后就叫白安歌吧。”
“那你们是要招我了？！”
安歌确信自己仅仅是稍微有点激动，只是快忍不住要把白楼澜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紧紧握住了。
“不，我说了不招童工。”
“……那？”
“只是让你暂住一段时间。等你姐姐来了，自己跟着走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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